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烹茶試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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烹茶試探

五日後。

欽差大人吳因入了青城鎮,宴會眾人。

白若月在蓮苑裏等到半夜,才等到精疲力盡回家的範青許。她隨手接了範青許脫下的外衫,迫不及待地問道:“公子,可是見到吳大人了?他可是個值得托付的好官?”

“你怎麽猜到的?”範青許曉得月兒聰慧,卻沒想到她猜的這麽準。

“今日吳大人宴請,你回來已是三更。身遭並無半點酒氣,可見你不是去吃酒了。不吃酒,還忙到這個時候,該是促膝長談來著。”白若月笑著道。她浸濕了帕子,擰幹遞給範青許。

“月兒厲害!”範青許接過帕子,擦了擦臉,又將帕子扔回到銅盆裏。

“我瞧出來了,公子看起來心情不錯。”

“我覺得吳因大人是可信之人。”範青許聲音裏充滿了欣喜和激動。

白若月細細問來:“如何可信?”

範青許答:“他拿了聖旨要將易州、青城之地的貪腐一查到底。不單是東大澤堤壩一而再、再而三出問題的事,修建堤壩的銀子哪裏去了、賑災的銀子哪裏去了、年年交不上去的稅收又到哪裏去了?此番種種,皆是暗環相扣,揪出來的話,那枉死的眾人也會沈冤得雪。”

“他若是假意督辦,實則斂收銀錢,與範縣令、王大人等為一丘之貉呢?”白若月想幫他反覆驗證。

“吳大人已是能上達天聽之人,若這都不成……”範青許如何沒想過白若月說的情況呢。他嘆息一聲,無可奈何道:“那我也沒有旁的出路了……”

“所以你同他已經暗地結交了?”白若月試探著。

範青許沒回答,也沒有否定,“如今我要快些找到那個賬本。”

“賬本上面有什麽?”白若月一直詫異,總不能範縣令蠢到把自己的錯處都寫在上面。

“有幾月幾日誰到了望春樓,花費了多少銀錢。還有疏通關系、各種巧立名目的賬目。”

“這只能說明他作為朝廷命官開青樓,於理不合,卻不是什麽把柄。”

“那個賬本裏涉及銀錢的總數,大到令人咋舌,可占比青城鎮全年稅收。這就是問題。官商勾結,由此可見一斑。”

上一次兩人在思思別院的祠堂裏,根本沒有找到賬本,白若月不解,“你怎麽曉得賬本上寫了什麽?”

“無意中瞧見過一回。”範青許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。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解釋重生之事,也不打算同月兒說。

這樣的東西,怎麽會被範青許無意瞧見?除非這人是青廣陵,同自己一樣進入孽鏡地獄的時候,熟悉前世過往,或者……範青許重生時,帶著前世的記憶。

白若月想再試探一次,就不經意地說了一句:“我昨日瞧見黑無常了。”

範青許嚇了一跳,忙將手撫到白若月額頭,“可是病了?燒壞了腦子?”

“沒有,逗你玩的。”白若月心道,原來範青許是知曉自己重生的,所以才總是很悲觀,他並不看好眼下的局面。

“吳大人,是個好人。”範青許不想月兒擔心自己,寬慰道:“他已經暗暗在查範縣令的問題,眼下最主要的是,找到證據。”

“所以,我們要再去一次範府。”白若月道,“但是卻找不到借口,如今範縣令很謹慎,斷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於家中宴請賓客。你在等一個機會。”

“月兒,很晚了,早些睡吧。”離再次找到賬本越來越近,範青許越謹慎,即便月兒什麽都猜到了,他也希望不論自己結局如何,月兒可以幸免於難。

“我覺得,這事,大可以去找範無咎……”白若月點到即止,轉身去睡了。

範青許遲疑了。他如今曉得範無咎是好人,可他要對付的畢竟是範無咎的義父,親情之前,人是很難做出是非抉擇的……

很快,盛夏過了,秋日即臨。

鎮子裏的雨一直沒有停,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放晴過。

白若月有時候在想,這孽鏡地獄裏是不是被北辭下了蠱,所以才要一直下雨。

入了八月,這裏已經開始轉涼了。

最近範青許總是出去找範無咎,只希望找到機會去範府再探一遍別院祠堂。不過,一直沒有找到機會。

這日,範縣令宴請眾人,說要為欽差大人吳因踐行。

吳因奉命來此地,已經待了許久,總有歸期,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。酒樓選在城中第一樓,這夜宴是個人人各懷鬼胎的筵席。

酒桌之上,範縣令覺得送走吳因,好日子又來;吳因暗暗籌謀著如何出其不意,假意離開,實則捉出範縣令的馬腳;南守仁、印夫子之流則是人前裝得一派祥和,背地裏許久不玩樂,忍得牙癢癢;範青許扮作與眾人都不相熟,當一個不過是一心想在官場上混個臉熟的秀才。

在場所有人之中,只有範無咎是那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存在。因為他瞧見範青許吃了不少酒,擔心他今夜不能去接白若月,就望著窗外的雨,心裏焦躁極了。

他既想讓範青許去濟善堂接白若月,又不想範青許去。

若是他去了,自己今夜是不是就沒有機會了?轉念又覺得,自己這番想,著實是個小人,很不應該。因為若是他不去,白姑娘一定會傷心吧。

酒過三巡,吳大人沒有散的意思,仍是拉著眾人飲酒,範青許在座,不敢離開。

範無咎看著時間不早了,就囑咐酒樓的小二,給了些銀錢,讓他事後將範青許送回家中。而後,與範十一奔濟善堂來。

濟善堂外。

最後一茬木槿花已經瞧著不怎麽紅了,淡了不少,又被這初秋的冰雨所打,更顯伶仃,七零八落掉了一地。

範無咎站在濟善堂門口,望著裏面正在烹茶的姑娘,喚了一句,“白姑娘,在等人?”

白若月猛地擡頭,臉上帶著欣喜。在看清傘下來人是範無咎時,笑容淡了下去,客客氣氣應著:“範公子,是你啊。”

“怎麽?失望了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還等麽?”範無咎問。

白若月看了看墻角的刻漏,“時間還早,我再等等。範公子來此是為了?”

“恰好路過,見這裏燈還亮著。順便來看看你是不是還在。”範無咎走進屋裏,坐在門口的茶桌邊上,“那我陪你等一會兒吧。”

“那豈不是多一個人一起聽雨?”白若月走道茶桌對面坐下,拎起茶壺給範無咎斟了一杯。

門口站著的範十一看不懂了,公子明明就是要趁著範青許喝多了,沒法子接白姑娘,來接她的。怎麽到了,又要陪她等一會兒呢?就提示道:“白姑娘可是忘了帶傘?不如……”

“十一!”範無咎打斷了他,“你要不要也進來討杯熱茶喝?”

白若月又取了一只杯子,放在範無咎身邊,擡手示意十一來吃。又在銚子裏蓄上山泉水,架在炭火上燒起水來。

一時間,屋裏安靜極了,直到聽見銚子裏的水沸做魚眼,咕嘟咕嘟響起來,白若月才開了口,“最近一直下雨,早上我出門的時候,也下了呢。我故意沒拿傘。”

“哦。”範無咎明知故問,“為何?”

“自是希望有人來接我。”白若月答。

範十一看著茶桌上的兩人,不過各自說了一句無意義的話,從中好似什麽都沒聽出來,可兩人又好似說了無盡的話。他咂摸不出其中的意味,可卻覺得這場了無生氣的對話間,公子好似就沒戲了。

這樣的感覺到底是因為什麽?他一時間也說不出因由來。

“他今日喝多了。”範無咎道。話語裏的這個“他”,範無咎沒說是誰,可他與白若月都曉得,說的是範青許。

話說到這個份上,此時無聲勝有聲。

白若月說,她每日都故意不帶傘,等著範青許接。範無咎道,他看見範青許喝多了,所以自己來了。兩個人都將話說明白了。若不再繼續,這也是一場完美又不失禮貌的心意表明。

可白若月偏不,她想說得再明白些。之所以範無咎還保留著一絲希望,不在她不堅決,而在於範青許態度的暧昧。她打算自己將範青許的路都堵死了。

她嘴角揚起了一絲笑意,“你應該知道,我不是他表妹。他是我家公子。”

範無咎望著門外漆黑夜裏的雨,輕頷下頜,好似全然不在乎,道:“知曉。”

“哦。”

這個“知曉”、這個“哦”,不過只有三個字,卻包含了兩人之間一個極覆雜的情感試探。

好似白若月在說,我心怡之人是範青許,雖然他並不很明確地表達出來。範無咎道,我一直都知曉的,可我還願意再看看你。白若月“哦”了一聲,好似說,那我們將話說明白了。

三人坐著又喝了一會兒茶,白若月見時候差不多了,範青許今日怕是不會來了,就道:“我家公子今天應該喝得大醉,來不了了。我自己回家吧。”

範無咎放下茶杯,笑著問:“你不鬧?”

“不啊。”白若月回看他,莞爾一笑,“淋雨又不是什麽大事。且他是公子,我是婢女,哪有我鬧的道理?”

“那我送你歸家,可好?”

“那就先謝過範公子了。”

範十一趕忙起身,要去喚馬夫將馬車拉過來,範無咎沖他擺擺手,示意他同馬夫回去。自己則撐著一把傘,與白若月在雨中漫步。

行至蓮苑時,範無咎側身已經濕了大半,白若月背後半點雨滴未曾淋著。她瞧見了範無咎淋濕的衣衫,當做沒有瞧見,躬身施禮,“月兒謝謝範公子護送之恩。”

範無咎嘴角淡淡笑著,看著紫衣姑娘走回蓮苑,關上大門。他仍一個人撐著傘,癡癡望著緊閉的門外雨滴細細密密。

範十一和車夫早早到了蓮苑外的胡同等著,這時才走過來到範無咎跟前,“公子,你傻了麽?白姑娘進屋很久了!”

“哦。”範無咎嘴角揚起了個笑,讓人看著疑惑,不知是苦笑,還是無奈的笑。他轉身,“明知不可為而為之,我也不懂是為什麽。”

範十一問:“公子說的是什麽事?”

“我還是想娶她。”

“啊?”範十一說不出所以然來,可經過晚上討的這杯茶喝,他覺得白姑娘好似拒絕了公子。可公子為何說,還想娶她呢。十一不懂,便問:“為什麽?”

“早早遇到了,試過了,才知自己不後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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